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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的人生来就是命好,比如我的姥爷,在以前的《回忆我的外公:一个乡村自由主义者的一生》中,曾经大致描述了他不劳而获、享乐腐华的一生。但是我的姥姥就是另一个极端了,她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就是苦的,以至于她去世30年了,我既无限地想念她,但是又不愿意过多回忆她。

在我的童年记忆中,我的姥姥家仍是一个标准的按照齐鲁儒家伦理维系的大家庭,这个家族五代同堂,几十口人,大致分为三个命运待遇截然不同的等级。第一等级是我的太姥爷、太姥姥和姥爷,他们是婆罗门,虽说不能像过去大家长一样有生杀大权,但是抡起胳膊打其他人几下,你是不敢有怨言的;第二等级是我的二舅、小舅等男性成员们;第三个等级则是女性成员,她们处于卑微的地位,要供养其他家庭成员。

我的(嫡出)大舅本来也有机会成为第二等级,但是因为他幼年因为一场医疗事故,智力受到一些损伤(我觉得他的智商肯定赶得上正常人,只不过有些迂直),一直打光棍,这就意味着他对这个封建家庭的最大价值——繁衍后代——丧失了,他因此也堕落为第三个等级,又因为他最有体力,成为最牛马苦命的一员。

我的姥姥叫王秀兰,如果我不说出她的名字,可能我们家的小一辈都不会知道这个苦命人的叫什么了。她出生于1935年,两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因为参加抗日活动,被维持会杀害了,鬼子大扫荡又来到她家,问家里男人呢?她的母亲吓得直哆嗦,指着院子外的坟头说,在这里面。我好奇地问,鬼子扫荡是哪一年?在一旁的太姥爷捋着胡子说,是1941年。那年我8岁,于是,我先于历史教科书知道了1941年的大扫荡。

再絮叨两句我这个太姥爷,他叫刘宗敏、字文轩,他当时是县武工队长(县长则是刘长乐的父亲刘向一),干起鬼子汉奸来毫不心软,但是在家里却特别和蔼,对我的姥姥在家里的命运,有几分同情。

大概到了1955年左右,姥姥嫁入刘家。媒人是她的姐夫,在区政府做文员,我的太姥爷因为没有过渡江南下,就留在老家当区长,这位下属大概是为了跟领导拉近关系,于是把小姨子介绍给了区长大人的二公子。

从表面看,姥姥有了一个好归宿,嫁给本地最有势力的家庭,衣食无忧,我姥爷也是一表人才,真是夫复何求!但其实掉进了火坑,这个家庭真正的主人是性格刁钻刻薄的我的太姥姥,我的姥爷在母亲娇生惯养下,又是一个风流成性、只管吃喝玩乐,还特别喜欢打女人的公子哥,可想而知嫁入这个家庭女性的命运了。

我姥姥和姥爷结婚的时候,姥爷大约24岁左右,但是他此时已经有三次婚姻,留下两个孩子了,这三任妻子不是被逼死,就是被逼疯。第一夫人的命运我不太清楚(家人没有提起,大概也是因为她没有留下孩子),第二位便是我大姨的母亲,她是名医石贞峨(音)的女儿,是一个有文化的大家闺秀,不堪暴力,遂喝盐卤自杀,留下我的一岁左右的大姨。我的大姨也是一个苦命人,出嫁那天下着大暴雨,运嫁妆的车子陷在泥泞里,生完第一个孩子不到一个月便去世了,据说是被婆家人蓄意陷害的,姥爷心疼地一连几个月吃不下饭,不过别人偷偷说,这是对他的报应。

第三个夫人是我大舅(庶出)的母亲,她嫁进门后,只要跟其他男人说几句话,就被认为是心怀不轨,有一天她的表哥来做客,更让太姥姥和姥爷醋意大发,等客人走后,就吊起来在树上抽打,于是她趁下暴雨、夜黑风高逃回娘家了,她不知已经有身孕,生下我的大舅后,没多久就受刺激发疯死了。

我的姥姥的婚姻就是进入这么一个坑,无底深渊的大坑,只不过她异常能够忍受,没有自杀、没法发疯、没有出走,在吃遍了人间所有苦之后,以最受折磨的方式,在59岁的时候去世。

我姥姥嫁进门的时候,我姥爷还是粮食局的一名干部,没想到他在1957年或1958年因为仗义执言,被打成了“右倾”,并且忍受不了各种批判,公子们向来不会为了那口铁饭碗去忍受人格屈辱,因此不久便自动离职了,这个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就没有了。而我的太姥爷虽然享有16级干部的工资水平,在农村是一大笔收入,但是这钱完全攥在太姥姥手中,她只允许自己挥霍,以及疼爱自己的宝贝儿子,至于儿子家的其他人并没有机会沾光。

所以,我姥姥虽说嫁入干部家庭,但是基本没有享受过干部家庭待遇,反而要肩负起养活一大家子的人的重任。到小姨出生,小家庭就已经有8个人,姥爷整日游手好闲,其他子女年龄尚小,可是只有姥姥和大舅参加劳动。姥姥4点钟就要推磨烙煎饼,8点做完一家人的饭,就要去生产队劳动,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可想而知。

姥姥不但要随时忍受这位公子哥的暴力,还要不断为他的任性擦屁股。姥爷不工作,但是要吃得好、穿得好、玩得好,他的各地亲属很多,每年一到冬季就要去外地探亲、旅游,这羊毛自然就要薅在姥姥的身上。他总是异想天开,想发一笔财,来满足自己的“高品质生活要求”,文革中曾经到西安贩卖大烟,文革结束后又到重庆贩卖摩托车配件,到江苏贩卖香槟酒,到商丘贩卖弹棉机,每次都是赔的血本无存,这些生意本金自然都出自姥姥,姥姥虽然非常能干,又有些生意头脑,但是经不住一个人天天这样败家。

姥爷人性中最让人鄙视的地方,在于宗族之间闯下大祸,又让姥姥替他承担暴力侮辱。我那性格古怪的太姥姥和高傲的姥爷,大概总看不起宗族里的穷兄弟子侄,遂成为众矢之的,于是等我太姥爷离休以后,他们开始找机会报复。我姥爷平时是看不惯文革的,在家多有不满语言,于是被族兄揭发,幸而提前得到预警——公安局长是太姥爷的老部下,一口气跑到黑龙江省牡丹江市林口县的一个林场里躲了起来,这里的场长也是太姥爷当年的革命战友。

失去了家里壮劳力的庇护,其他家庭成员就遭了殃,几番遭到欺凌。一次我的太姥爷被侄子们膀胱打裂,11岁的二舅把他送进医院;另一次,我的姥姥在隆冬时节,受尽皮肉之苦后,又被扔进池塘,年幼的两位女儿——我妈妈和二姨把她从水里捞出来,还要给她烤干棉裤,至今妈妈想起这经历仍要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。

改革开放之后,姥爷又从黑龙江“衣锦还乡”,这时候他的前妻的大儿子已经结婚,并生下一双儿女。本来这是被他抛弃的儿子,但是因为有了传后人,顿时又香起来,于是在处理与这个大儿子的关系上,姥姥又动辄得咎,姥爷总怀疑她对这位前妻生的儿子不够好,稍有不顺眼就拳打脚踢。

仅我记得的就有三次:一次是打的姥姥眼球出血——姥爷打人素来都是扇耳门、扇眼镜;一次是除夕,打地姥姥痛哭了一天,老姊妹们来安慰也不能停止;一次是春节过后,吃着晚饭,一言不合就来打,我87岁的太姥爷中间劝架,也被推搡倒在沙发上。越是到春节的时候,姥姥越是遭受皮肉之苦的高峰期。

我出生后,表弟出生后,姥姥有了第三代,她似乎有了盼头,她对我们异常疼爱。我的衣服都是姥姥买了最好的布做的,姥姥每次去百货商店,总能买到一匹布的封头,姥姥回到家就会高兴地说:我外孙以后要当“头儿”。

姥姥虽然受尽婆婆和丈夫的欺凌,但是从不把怨气转给我们孩子,在受到责骂殴打后,擦掉眼泪,就给我们做好吃的,带着我们饭后逛小卖铺。每次到姥姥家,她总会拿出她放了已久的美味。她总是问,等你长大了怎么孝敬姥姥?我就排比句式地说:给你买桃酥、麦乳精、奶粉、火腿肠、芒果、香蕉……这的确是我童年世界见到的最好的东西了,姥姥听完就会异常高兴,这是我记忆中她最高兴的时刻。

自从我有记忆的时候,姥姥家的大庭院里已经满园花木了,一棵丁香、一棵白果树、两棵枳子树、一棵桂花,还有几棵牡丹。一年四时都有芬芳味,这也是我喜欢来姥姥家的原因之一。这两棵枳子树是姥姥从宿迁带回的,晏子说:“橘生淮南则为橘,橘生淮北则为枳”,我老家正好在淮河以北,是橘树生长的最北界,恰好为枳。枳子虽然每年秋季也有果实,样子也不小,但是苦的,我们只好拿着当玩具,而不敢吃。这枳子的味道,就像姥姥的命运一样。

1993年初的一天,妈妈从姥姥家回来,愁眉不展,不时地掉眼泪,过了一会,妈妈把我叫到一边,小声告诉我:你姥姥得了乳腺癌了,还是晚期。虽然幼小,不过已经见识过不少人因为癌症去世,基本明白这对于姥姥意味着什么了。

从此姥姥从生活中消失了一大段时间,听说她住进了临沂市肿瘤医院,听说她做了化疗,头发都掉光了,听说她效果还不错,听说她的一位病友是基督教牧师,还向她传福音,她也开始去教堂听讲道。到了盛夏8月的一天,姥姥从出院回家了,此时她的精神状态不错,姥爷也颇有回心转意的样子,对她照顾无微不至。家人也给予她从来没有的关心,这大概是她一生中受到阳光眷顾最多的时刻。

我这时虽然幼小,也颇知体贴姥姥,不让她干重活,家里有好吃的,就拿给她。还两次邀请她到我家来住几天,总觉得姥姥在的时候,才是家里最温暖的时候,平时父母在家一脸严厉,我在家都觉得害怕。夜里我睡了,姥姥走到我的卧室,偷偷塞给我5块钱,说明天早上你上学的时候买香油果子吃——老一辈的人给油条叫香油果子,我于是可以在同学面前可以偷偷地阔绰几天。

1994年春节前夕,姥姥的最后一个子女完婚(除了我那位“傻子”大舅之外),姥姥颇为高兴,用她的话说:终于完成任务了。这一年她虚岁60,如果她没有这个疾病,算是苦尽甘来,可以颐养天年了。年后去医院复查,也没有什么反弹。没有想到命运的恶神,又一次向她袭来。

1994年5月21日,也就是小满这一天,我大舅因为受到家人的虐待,自杀了,时年37岁。

前面说了,我大舅本来有机会做家里二等人的,全因他貌似看起来有些智力不正常,被掌握生杀大权的三位婆罗门打入另册,成为第三等级,天天干不完的苦力,更受到非人虐待。以我幼时的记忆,可见一斑:我姥爷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他,有一次还把他打的肩膀脱臼;我大舅没有资格住正房,只能住柴草屋,并且冬天也没有棉褥,只有凉席为伴。这个富裕的家庭不缺棉褥,第一等级、第二等级都有电热毯、鸭绒被之类当时的奢侈品,他过的这么寒酸,完全可以看出是其他家庭成员多么不重视他。

姥姥最牵挂的一定是这个,与她一样人生受尽苦难的大儿子,在她罹患绝症后,她一定多少次想到,如果她哪一天不治,她的大儿子以后该怎么生活。我的大舅也一定无数次暗想,如果他的母亲——世界上唯一疼爱他的人走了后,他是否在这个家里还有活路。于是,他在那次受辱后,喝了两瓶敌敌畏走了,还有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,向着南面大吼了两声“娘”!我姥姥当时正在百米外的桃园里看园。

大舅因为喝得农药太多了——当然他喝药的时候,就一定没有打算留下生的余地——到了医院,医生用尽一切办法,也无力回天,凌晨被运回家。我在黎明时刻被爸爸叫醒,爸爸说你大舅不在了,火急火燎把我带到姥姥家,有人给我塞过来一个孝帽,大舅的尸体被放在枳子树下——他因为是少亡人,先于父母和爷爷而去,在儒家伦理上是大不孝,没有资格进屋子,在死后还要在尊严上受一次侮辱。

当时悲凉的气氛不用说,姥姥几次昏厥,最伤心的当然是她,到了大舅下葬的时候,姥姥跟发疯似得,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

大舅走后,姥姥经常在枳子树下坐着,她到屋子里就感觉到大儿子阴魂在相随,于是到院子里寻找安静。家人回到家,动不动就看到姥姥在树下以泪洗面,有时候,邻居也会听到她忍不住放声痛哭。

就这样,姥姥的癌症到了6、7月份的时候就复发了,并且很快肺转移。等到我们放了暑假,再去看姥姥的时候,她动过手术的地方已经溃烂,一天需要换纱布好几次。子女亲人们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,纷纷给买来各地的山珍美馐,但是这对她有什么意义呢?她都拿出来,说给孩子们吃吧。

这时候姥姥还表现出强大求生欲,邻里的老太太们都说信耶稣可以得救,她于是虔诚地念起圣经来,她并不认识几个字,于是让我教她,跟随着认真地背诵。她已经行动很困难的时候,还坚持去做礼拜,老姊妹也对这个苦命人非常心疼,动不动就有人看了掉眼泪,姥姥也在那气喘吁吁地感叹:刚刚爬上岸,又掉进来了。

8月30日是大舅的百日纪念,身体已经极度虚弱的姥姥,已经看不得家里的满眼白孝,受了这刺激之后,她彻底倒下了。7天之后,也就是农历八月初一,她离开了这个世界,以周年59,告别了这个受难的一生。在她尚有一丝体力的时候,坚持要爬起来给儿子们磕一个头,她乞求儿子们善待自己的妻子,好好地过日子,不要像姥爷一样做一个始乱终弃、不在乎家人的人。

在姥姥过世三个月后,太姥爷也去世了,88岁的他,春天送走了孙子,秋天送走了儿媳妇,平时门庭若市的家院,一下子冷冷清清,只剩下他和姥爷,他一辈子都算过的幸运、风光,人生最后时刻遭遇这种场景,内心凄凉可想而知,在入冬时节也撒手人寰了。就这样姥姥家,一年走了三个人,我不断地向老师请假:姥姥家死人了,要去送葬。

这个封建家庭也从此崩塌了,儿女因为没有了母亲,不再愿意再回家,姥爷也因为接连遭受妻儿父亲死去的打击,不愿意继续住在这个伤心之地,日后20多年,不断随儿女迁居四方。在这个封建家庭中,姥姥、大舅是最卑微、最受压榨的成员,平时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老爷们也不曾想到,恰是他们支撑起了这个家庭,他们走了这个家庭就散了。向使姥爷或者其他人走了,大家一定可围绕着姥姥共享天润天伦之乐。

2014年,姥爷翻修老家的房子,砍掉了枳子树、白果树、丁香树,盖起来三层小楼,我对姥姥最原始的念物,从此都消失了,只能通过照片来回忆点滴。新家落成,母亲、小姨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,更多是感叹母亲走地太早了,她要是能够享到今天的福该多好!一年后,姥爷因肺癌、脑梗,基本没有受什么痛苦去世,结束了自己享乐的一生。

临近末了,话题回到介绍我姥姥嫁入刘家的姐夫。每当受到姥姥受到打骂,我的姥姥都会咒骂她的姐夫,她的姐夫果然也没有好运气,大约1950年代末,老实巴交的他,被莫名其妙牵涉到一个命案,深夜被警察叫走,一走就是二十多年没有回来。他在煤矿劳改中度过了青春年华,直到1978年后纠正冤假错案才释放。我的姨姥,也就守活寡等了他20多年,回来两人都是已经两鬓苍苍。不过,姨姥、姨姥爷的晚年还是相对幸福很多,他们虽然清贫,但是他们之间有平等,有相互关爱。

姥姥去世后,妈妈、小姨想念母亲的时候,就会去看望她们的大姨,但即便是姥姥去世20多年后,她们见到姨姥还是止不住掉眼泪,最后见面会成为痛哭会。我也会把对姥姥的思念寄托在这位姨姥的身上,她不仅和我姥姥长得很像,也一样很温和、善良,等我参加工作后,尽量多去看望她,最后一次见她,是一个初夏傍晚,她正在家里架蚊帐,因为高血压竟然从床上摔下来,磕得头流血,她在无助中,我恰好赶到,她也笃信基督,不停抱怨上帝让她活得太久了。她在2018年去世,她也是姥姥的父母兄弟姐妹中,唯一寿终正寝的一位。

文章终了要说的是,如果总结我姥姥悲惨一生的根源是什么,她一生的幸福毫无疑问是被男尊女卑、纲常秩序吞噬的,虽然她生活的年代距离鲁迅作《呐喊》已经很久远,但是乡村人们心中的孔家店依旧不倒,尤其是男女权利方面。她命运不济嫁入魔窟,并且在鲁南那个封建伦理参与最浓厚的地方,根本没有能力能够逃脱魔窟——那个年代有几个农村妇女离婚的?如果真的这么做了,也只能被流言蜚语杀害。她受尽折磨,中年时患上癌症,这显然跟她长期情绪压抑有关。她的儿子——我的大舅,也是死于这套伦理秩序。我相信,我的姥爷本质也是善良、正直的,他一辈子刚正不阿、行侠仗义,并且屡遭打击报复,还初心不改,但是,原生的社会环境又教给他对家庭女性的残忍。

对于后人读到这些故事能够反思一些什么?那就是一定要反思,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传统文化中对女性的压制歧视——这些东西往往是暗含在文化中以“传统国粹”的面貌出现,所以,无论是山东人,还是潮汕人、闽南人,不要那么对传统文化有过度的自恋,它同时也是一个糟粕传递链;一定要杜绝家庭暴力,包括语言暴力、肢体暴力,让天下的女性生活在一个有尊严、有安全感的环境中。

谨以此文纪念姥姥去世30周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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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明远,北京改革和发展研究会研究员,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和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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